王术力持镇定背着双手领着李疏朝前走,用老干部的语气道:“啊,考的不错,卷面答满了,题目十拿九稳,下学期继续保持。”
李疏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走着,突然出手把她的脖子扳向自己,低声问:“不算数了?”
王术面色微红,眼里都是色令智昏的笑意,“算数,必须算数,说吧你想要什么,八千全给你花。”
李疏就是故意逗她,他哪有什么想要的,他从小就不缺钱,一般想要什么甚至都不用过夜立即就买了,但是王术期待地望着他,他便微妙地顿了顿,真心道:“我想要一双鞋。”
王术轻轻拍拍他的胳膊,用阔绰的语气向他许诺:“咱买两双,一双正常穿,一双给你踩水玩儿。”
李疏的手缓缓往前挪去,捂住了王术的嘴。
王术的奖学金即便真的有幸拿到,那也是明年十月以后的事情了,“给男朋友花”是个没影的承诺,但是李疏却突然恋爱脑深信不疑,一路扬着嘴角,他本就长得惹眼,这样一直笑着,不断有路过的同学回头再多望一眼。
“曹平的小饭馆现在挂着转让的牌子,消防罚款和卫生罚款一起来终于让他顶不住了。”王术抓着背包兴奋得手舞足蹈,“我爸在家气得要抄刀断了他打人的胳膊,我说曹平比他高小半个头,他不是人家对手,他还呸我,问我到底站哪头。呐,你看这不就解决了么。断他打人的胳膊不如断他生计,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我们年轻人的。”
李疏截住她一只手装进口袋里攥着,道:“使坏的样子也可爱。”
王术可不敢居功,“可爱也是你可爱,我就是跟在你后面加油助威的。”
李疏一手策划并实施了断曹平生计的计划。其实曹平经营面馆的那条小食街,往认真里说,家家都该罚,食材不新鲜、消毒不到位、消防通道不同程度堵塞几乎是通病,但就曹平一家的店三不五时被各部门上门检查。第一回是口头警告,第二回是停业整顿,第三回就是高额罚款。曹平脾气不好,出口就得罪人,也欠好几个“哥们儿”的钱长年不还,所以他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给自己使的绊子。王戎当然也是他怀疑的对象之一,但也只是“之一”,他把这家人的情况看得很透,他们只盼望自己就此消失与他们再无瓜葛,没有余力跟自己死磕。
……
2.
李疏本来就不喜欢那台招摇的轿跑,前段时间把车卖了给自己定了一台科技感十足的电车,价格比较朴实,约莫是轿跑的五分之一。电车要年底才能到货,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出行完全靠打车软件和公交系统——单车这个季节骑不了。不过这并不会给他造成困扰,因为他本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就不喜欢开车。
“你走快点,公交车进站了。”
“为什么要坐公交车?”
“……可能是因为我就出生在一个需要坐公交车的家庭里。”
李疏想说往前走二百米就有地铁站,顿了顿,把话咽回去了。乘坐地铁回他家方便,但是回她家不方便,她出了地铁还得往回走十来分钟。锦绣大道那边的三秋胡同因为过于老破旧是没有地铁口的。
公交车上总是很多人,尤其是途径学校的公交车,不过因为是考试周,大家离校时间不固定,所以今天倒还好,虽然没有座位,但是也没有很挤。
王术与李疏站在中段靠后车门的地方,因为李疏一上车就接到了李道非打来的电话,王术也干脆抓着头顶的吊环刷起了微博,两人并未交谈。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旁人不知道他们是一起的。
“你在干什么?”
王术正沉浸在网友缺德评论合集的博文里突然听到李疏的声音。她以为李疏在跟自己说话,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李疏目光一凝,突然怒了,抬腿便把王术侧后方的中年人给踢出去四排座位。
是柔道里非常标准的腿法,在老师播放的演示视频里看过。这是王术当下的第一反应。
……
王术其实并没有明确感觉到自己被蹭到。她穿得太厚了,保暖衣、毛衣再加羽绒服,羽绒服又很蓬松。她只是在低头玩手机时隐隐约约闻到些酸腐味道,就是那种起码得一个月没洗衣服没洗澡才能闷出的味道。但她考虑到有人可能生活就是如此窘迫,没有收拾自己的条件和功夫,所以只是悄悄屏住呼吸,并没回头往谁脸上瞅,以防给人难堪。
李疏的那一脚踢在酸腐男下腹部,踢得很重,酸腐男的黑色鸭舌帽飞出去落在前车门的台阶上,人也半天爬不起来。他的牛仔裤拉链只来得及拉回去一半,裆部微微鼓起,然而王术受惊看过去时,那鼓包居然像是又胀大了一些。
李疏见状把王术往后一扯,上前揪起酸腐男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按着他的脑袋“砰砰砰砰”直往驾驶座旁边的安全杆上撞,出血了也不停止,就照着一个角度撞,如此七八下后松手,冷冷问:“这劲儿下去了吗?”
整个过程中酸腐男的挣扎十分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酸腐男是个惯犯,在这趟公交车上偷摸过十来个女学生,大多数女生都没敢出声,只神情窘迫地躲他,唯有两个女生曾明确喝止他“别他妈摸我”。她们喝止时他就用眼角往她们身上来来回回划拉,即便嘴唇发抖也要硬憋出一道嘲讽的笑声故作平静,“说谁呢?谁摸你?你出门照照镜子行不行?是你自己后面的书包带刮到你了”。但眼下碰到硬茬,根本不敢嘴硬狡辩,更别提颠倒黑白,只捂着脑门上的伤口讪讪地小声应着:“下去了下去了别打了别打了……”
王术头脑发懵,她想回头看看自己羽绒服的后面,但又怕看到脏东西。
我刚买的羽绒服今天第一回穿,她干巴巴地想。
“人脑袋叫人打成狗脑袋了吧?该!”
“你这个岁数家里小孩也不小了吧,你要点脸也给你小孩积点德不好吗?”
“不值当的,交给警察就好了呀。”
……
王术怔怔瞧着坐在地上臊眉搭眼的人,又突然忆起去年冬天那个骑着电动车从后面过来突然伸手抓她屁股的人,她恍惚间觉得这两张脸竟丑得如此相似。
李疏接过前排一个女生递来的湿巾,转头望向王术,后者面呈猪肝色,眼里有隐约的潮意,屈辱、愤怒又不知所措。他一边撕开湿巾包装,一边用臂弯把她的脑袋划进怀里。
“别生气,不回家了,带你去玩儿。”他说。
公交车五分钟后在两站路中途的派出所门口停下,李疏就跟拎小鸡仔似得拎着男人的衣领就把他扔下了车。两位民警望着一头栽倒在自己面前的嫌疑人神色均十分复杂。
在派出所陈述情况大约用了一个小时,围观男人的老婆提刀过来呼天抢地要剁了他的脏东西又用了十分钟,在笔录和登记表上签完字要出门时,王术仿佛突然回神,她闷不作声掉头回来拎着装满书的背包照着男人的头脸处狠狠砸了两下。在场的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民警嘬着牙花子“唉唉”过来警告的时候,王术已经收手了。
3.
“我衣服是不是脏了?”
出了派出所大门,王术终于忍不住问。她仍是不敢回头检查。
“没有。”
李疏替她拎着书包盯着她的眼睛肯定地说。
王术“啊”一声,心里稍微松快了些,她扭头向后看,果然看不出什么痕迹,然而要伸手掸掸又仍是嫌弃,最后低头揉了揉鼻头,又清了清喉咙,极力自然地挤出一抹未达眼底的比纸片都薄的笑意,道,“那叫个车回家吧。”
她话音未落已经低头去翻找手机里的打车软件了。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去王西楼和杨得意面前哭诉,听他们或许带着脏话和诅咒的同仇敌忾与安慰,也要把这件羽绒服泡上一整夜,用王戎前两天刚买的不知道是不是智商税的不伤衣服的消毒液。
——去年碰到这种事情时,杨得意的煎饼果子摊才刚有起色,老王家破产的阴云尚未散去,王术不得不当个贴心的小棉袄自己把这糟烂事儿给消化了。然今时不同往日。王西楼一年内连涨两回薪水,杨得意的煎饼果子摊儿收入稳定破万,两人重拾生活信心以后一顿饭能吃两大碗,是时候履行父母职责陪她一道消化了。一家人坐在一起骂骂世风日下贱人繁多,说不定她心里就能翻篇儿了。